黑客松作為黑客的通過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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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駛入中研院時,珠串般細細的小雨又飄了下來。典型的南港印象。

在這個週末將醒未醒的早晨裡,近百位黑客再度匯集在台北盆地的邊緣,手捧著筆電,準備開始一整日的 hacking。這是第 27 次零時政府 g0v 黑客松

#hacking: 早期被翻為「駭」,意指用電腦技術能力侵犯、竊取非己身的事物。但在 g0v 裡,駭客變成了黑客,hacking 更接近「動手作」的理念,不見得非得用程式才行。在唐鳳口中,hacking 是「自己打造工具來解決問題」的過程。

零時政府 g0v 是一群關心社會大小事的黑客組成的社群 (community)。從 2012 年起,他們開始了每兩個月一次的黑客松儀式,用違反社會常理的去中心化協作,凝聚一群對「開放」具有堅定不移信仰的行動者,以數位科技、網際網路、開源程式為武器,進行「拆政府原地重建,寫程式改造社會」這般有點痴人說夢卻又讓人成癮的社會行動。

所謂「他們」,是很難被一語概述的。職業上,這裡不意外地有工程師,但更混雜了大量的法律人、媒體人、設計師、NGO 工作者、公務員、學生、醫生、農夫、奶爸、奶媽等等。性別上,他們不全是男性或女性,還有跨性別、同志等多元認同。年齡大約跨在 20~40 歲之間,可例外的幼齡或是年長參與者也是時有所聞。活動以中文為主進行,不過也能聽的到阿美語提案、台語發表,還常常有外國訪客,因此不免傳來一些英文對話。

這裡沒有入會標準 (只有搶到票沒),沒有幹部管理員,當然也沒有領導人。

因為太難描述這群人了,所以每回被問到這題,我總是秀出 g0v 技能貼紙,暗示這裡作為行動的場域,擁有什麼技能、能夠「做」什麼,才是社群裡識別彼此的方式。

「不要問為什麼沒有人做這個,先承認你就是沒有人」在這句  slogan 的洗腦下,當我在訪談中問到「你們會不會 xxxx 阿?」我會被糾正:「我們就是你阿」。

從人的角色分類來看 g0v,總是會徒勞無功。

研究儀式成精的著名老牌人類學家 Victor Turner ,曾以 Rite of Passage (通過儀式) 的概念來詮釋非洲 Ndembu 部落的成年禮。他認為,通過儀式把即將成年的人,從原有的社會中分離到一個儀式的空間裡。在這個儀式性的「中介狀態」 (liminal phase) 中,這些個體去除原有的身份、地位,打破階序嚴密的社會結構,讓人回到「原我」的狀態,發洩並整合了社會結構裡的流動與衝突。當他們再整合回社會後,將為社會帶入活水與能量。

在我看來, g0v 黑客松就像是這些行動者的「通過儀式」:

g0v 是由無數個不滿於裙帶資本主義下關係政治的個體所組成,他們脫去自己在社會中原有的地位,走入黑客松與他人連結,透過不同的技能為共同的任務展開協作,進而對關心的社會議題產生影響。

g0v 參與者說得比我好,簡言之就是「從憤怒,到協作」。

幸也不幸的是,台灣這座島國積累了滿滿的憤怒值,讓每回黑客松總是有強大的協作能量。不管是催生 g0v 的經濟動能推升方案 (2012),或是萬人上街頭的線路松 (2014),或是最近的李明哲事件與功德院爭議,都為社群帶來更多行動者,在憤怒與幽默、幹話與笑梗之間,激發更多創意的行動方案。

比方說,在李明哲案審判期間,g0v 參與者用中國人權工作者的故事,做成了一個互動式的小遊戲,藉此喚起人們對於人權迫害的重視。這個專案是從沃草出的「白色恐怖」互動專題中得到靈感。互動專題推出後,一度在 github 上「被消失」,也許正呈現了它所具有的潛力。

是的,它不可否認地具有強大的潛力,可能激發、可能號召、可能促成社會動員。但這個可能要怎麼轉化為「可以」?潛力要累積到何時才會具有「影響力」呢?當黑客們離開了黑客松的儀式空間後,究竟歸依回原有的社會結構裡,或是準備要起義變革了?

不只是參與觀察的我好奇著,或是在外探頭觀望的人們疑惑著,連參與者自己也反思著。最基本的,怎麼讓這些行動方案在黑客松外繼續成長茁壯,並且擴大觸角到開源同溫層外。

近來揪松團改口了。「去中心」改用「多中心」來更準確地表達 g0v 裡不同 taskforce 怎麼匯集又串連。同時也「不只」是寫程式改造社會,希望打破技術至上、工具邏輯的社會參與模式。透過 g0v grant,不論是辦 grant 的揪松團或是得獎的黑客團隊,都必須一而再地回答投資者、評審團,做這些專案的成效是什麼?影響力在哪裡?在這個過程中,g0v 漸漸不只是一個儀式性連結起的社群,而是在社會結構中佔據一角, 正面對決著面臨的社會議題。

同時間,這股打著開放旗旘而匯集的力量,也成為當權者想要收編的對象。在 318 期間所拋出的多重訴求裡,不論是對新自由主義自由貿易的反撲、對台灣獨立的渴望、對社會正義的重整等等,都沒有能成為一個持續發酵的政治議題。相反的,當權者採納的最沒有政治負擔的「開放」路徑。這也使得 318 以來,不同執政黨對待「網軍」的態度都有了轉變,g0v 參與者也用不同角色走入了政府裡 ,「開放資料」、「開放政府」甚至被拉攏在台面上妝點著。議題的爭點太分歧,最後只好保守地回到程序裡。318 運動的結果,同樣地正在 g0v 身上上演中。

Fork the government 這個 g0v 常用的說法,搖擺在「拆政府原地重建」與「待用政府」之間,模稜兩可的前進著。

或許,這種模稜兩可是 g0v 社群不可避免的宿命。從工具與程序出發,而非議題導向的群聚,在堅持沒有中心的組成下,本來就不可能、也不會嘗試成為倡議特定題目的議題團體來發揮影響力。但也正是這種分散式開放的結構,讓 g0v 得以連結各式各樣的人與團體 (媒體、學界、政府、NGO),成為一個多元並陳的 recursive publics,並在之中匯聚潛能,等待行動者帶著能量回到社會角色裡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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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記 2017/11/22 在聯發科分享的部分內容。

(與文章不太合) 的投影片:

 

 

 

2 thoughts on “黑客松作為黑客的通過儀式”

  1. Hi, I read this article and the hackpad of your talk back in March at NTU, and found them very interesting. I am currently writing a term paper taking g0v as a case study. I am kind of curious about how you see the allegory/folklore in Two Bits as an embodiment in any narrative in g0v, or to be more precise, how do you think about how the geeks/hackers form their imagination of Freedom/Liberty/Openness? Is that relevant? 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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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I won’t say that the Reformation allegories have played any role in the discourse of freedom/openness of g0v. While g0v is greatly influenced by and starts itself as an open source community, this specific western narrative didn’t take roots here. Indeed, the idea of F/OSS may have its western origin and the western discourse of freedom can’t be separated from the ideological change beginning from the Reformation Era. However, F/OSS also has its global/cosmopolitan characteristics, thanks to the Internet. I will prefer to link these cosmopolitan characteristics to the context of global capitalism and the transnational movement among these digital elites.

      Interestingly, not often “free software” is mentioned in Taiwan’s tech communities in recent year (especially after the close of “自由軟體鑄造場”). Even they talk about it, they mostly equate it with open source. Also, there is a lack of anti-corporate atmosphere here. The ideological fight between “free software” and “open source” isn’t a really big thing in Taiwan. In my observation, “openness” is the key term to g0v instead of freedom and it is complicatedly intertwined with technical (open source/open license), historical (an image of an open Island on an open sea since the late 17th), and political (openness and democracy), contexts. As you might notice, rather than targeting at big corporation like Microsoft, g0v raises wars against the bureaucratic gov in post-authoritarian Taiwan. It is why openness is applied not only to codes (open source) but also to how they organize this community.



      Not sure if this answer your question. Will be grateful if I can read your pap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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