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檢門內的開放政府: 2016 Paris OGP

初冬在巴黎，寒意已凝結在不到五度的空氣裡，從台北出發的我們祭上了衣櫃裡最厚重的衣服，一層裏著一層，只為了參與一年一度的「開放政府夥伴聯盟高峰會」 (Open Government Partnership Summit，以下簡稱 OGP Summit)。

開放政府夥伴聯盟 OGP

OGP 成立於 2011 年，由八個國家（巴西、印尼、墨西哥、挪威、菲律賓、南非、英國、美國）共同倡議並簽署了《開放政府宣言》，以透明、開放、參與為宗旨，希望在數位科技、資料科學的輔助下，改造現有的代議民主、打擊貪腐、促進公民參與和公私協力。以宣言為軸，各國政府並制定了個別的行動計畫，相互監督與合作。五年過去，會員國已從八個成長至七十多個，開放一詞也成為政治裡的 buzzword。更重要的是，一股企圖打破由上而下治理模型的橫向串聯悄然成型，公民社會裡各種組織、社群因應而生。當政府緩步開放之際，公民社會已經百花齊放。

一年一度 OGP Summit 不只為了檢視各國在開放政府上的進展，更是將政府代表與公民社會聚在一堂，打開對話和反思的空間。這場在巴黎的高峰會，將主會場安置在 Palais d’Iéna。Palais d’Iéna 是 French Economic, Social and Environmental Council (CESE) 所在地。CESE 是一相當獨特的議會，它由法國公民社會代表所組成，雖不具立法權，但提供行政機關諮詢，人民也可以透過 CESE 向政府提出請願，可以說是公民社會的象徵。舉辦在 Palais d’Iéna 可見 OGP 對公民社會的著墨。除此之外，分軌活動則舉辦在總統府、巴黎市政廳、法國眾議院與參議院等地，讓這些權力集中地對外打開大門，象徵性地開放政府。幾天下來，我們跑遍了巴黎最重要的政治重地，也不得不佩服法國人在「表面功夫」下的苦功。

開放文化基金會這次邀請了國內三個 NGO (綠盟、台權會、反迫遷聯盟)、g0v 零時政府參與者、公民審議專家，並聯合由國發會、科技會報等技術官僚，和以個人身份前往的數位政委一共 20 來人，浩浩盪盪地前往巴黎，為還不是 OGP 會員國的台灣敲入門磚。

(關於台灣在 OGP ，可以閱讀 g0v news 帶來的這篇文章：【巴黎現場】這裡，鎂光燈照在「隱形」的台灣身上)

一場華麗的表演，但誰又和誰對話了？

坐在一場討論開放國會的論壇裡，一位來自非洲大陸的會眾忍不住舉手發言：「在這裡沒有任何對話，我們只是聽你們說，接受你們展示的華麗成果，但沒有人聽我說什麼。」語畢，響起了零星的、認同的掌聲。台上主持人正好是 OGP 主辦單位代表，她顯然不以為然，直接答道：「我們所有議程都是群眾外包 (crowdsourcing)，如果你有話想說，你可以也弄一場論壇，暢所欲言。」

主持人說的沒錯。 OGP 極為重視公民社會在開放政府扮演的角色，從議程的收集和安排可以略知一二。大會主場設計了論壇 (roundtable)、工作坊 (workshop)、短講 (pitch) 三種形式的議程。所有內容都是線上開放投稿，沒有任何國籍、身份的限制。在高達 700 份的投稿中，再由主辦單位選出了超過 300 場議程。台灣就有三場投稿進到最終議程裡。除此之外，報名並沒有身份限制，更是免費註冊 (註：但有一個「看不見」的審核過程)，大大降低了公民社會參與的門檻。這些安排都有展示 OGP 重視公民社會的意味。

但，可惜的是，群眾外包的議程、免費的註冊並不能帶來真正的對話。在一場討論公民社會與政府協作的論壇裡，全場會眾都是公民社會的成員，一個政府成員都找不到，讓協作一詞瞬間成為諷刺。聽同行的友人說，他參加的場次有許多是由政府主講的論壇，展示成果遠多於對話和互動。在同一個會場裡，公民社會與政府彷彿兩個平行世界。會後，一位居住在英國的以色列人也指出，向來是全球開放政府指標性國家的英國，居然沒派出部長級官員與會，是否代表了 OGP 的重要性不再？

總體而言，公民社會在 OGP Summit 裡是十分活躍且充滿朝氣的！公民社會既展示成果，也分享失敗的經驗，積極互動，也不忘對話，更在巴黎街頭推出了一系列的大小活動，讓 OGP Summit 成為全世界公民社會的聯誼會。至於政府嘛，很遺憾地，在兩天的議程裡，我沒有任何機會與任何政府的官員對到話 (大大不同於參與 CfA 的經驗)。究竟是他們隱藏了，還是我們真的活在平行時空裡？我沒有答案。

安檢門內的開放政府

巴黎的日子幾天待下來，最煩人的莫過於無所不在的安檢，穿穿脫脫的大衣。安檢門外，蕭瑟的街景行人總是走得急促；安檢門內，熱鬧的短講、交流、茶水點心不停上桌。華麗而高貴，讓人忘卻了外頭的寒意和恐懼。

不得不說，法國人真的很會。

很會做甜點，很會擺櫥窗，很會裝飾著優雅而高尚的外表。太會了，以致於幾天下來，我們不得不稱之為「浮誇」。

號稱做出 1200 個成果的 toolbox hackathon 有多少是真的在兩天內完成？號稱開放國會與人民連結，但議院裡望眼所及卻都是西裝筆挺，金髮碧眼，那麼多元、包容的開放精神又在哪裡呢？

在巴黎 OGP，那些該做的樣子、該有的形式都到味了，咬一口，卻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大家高談闊論，左手說開放、右手談科技，彷彿「開放政府」不只是一個治理的新嘗試，它更野心宏大地將觸角遍及政治、性別、社會、環保，成為一張無所不治的藥單，彷彿此張藥單一出，百病自然可解。

但，安穩躺坐在安檢門裡的開放政府，又能解決多少門外的恐懼、偏見、衝突、落差？每年這樣熱熱鬧鬧的 OGP summit, 真的有讓與會國的政治更開放了、讓公民社會的空間更寬廣嗎？看著當前的世界局勢、我們還要繼續說，「阿就是因為開放得不夠」，而不去問「開放」的方向對嗎？「開放」的原則對嗎？

會員國在此屆 OGP Summit 第一天 (12/7) 共同起草並提出了巴黎宣言 ，用來修正 2011 年第一版的開放政府宣言。從政府的角度強調公民社會在改革的重要性，以及開放如何作為民主的基礎：

Convinced that openness is essential to make our democracies more inclusive, just, and sustainable and to promote economic, social, cultural, civil and political rights for all, and that transparency, 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and open societies provide the strongest alternative to authoritarianism and closing space for civil society,

我想說的正相反。開放是一個空泛的詞彙，它需要透過包容 (inclusive)、正義 (just)、永續 (sustainable)、多元 (diversity) 來定義。沒有後者，再多的開放都是徒然。